当前社会鉴定机构的法医病理学死因鉴定常服务于纠纷的处理，如医疗纠纷、责任纠纷等民事案件。

　　但在南方医科大学司法鉴定中心医疗损害鉴定室主任、主任法医师岳霞的眼中，法医病理学能做的远不止解决纠纷，还应该包括厘清死因，服务课堂；寻找死因，服务生者。

岳霞在进行法医病理组织取材 南方+ 徐昊 拍摄

“为了教学，我必须去解剖”

　　粤北山区的一名8岁女童在教室里玩闹时被桌角磕伤了腿，伤口第二天肿得很厉害，奶奶把她带到医院做了CT，医生说没有大碍；第三天发烧吃了点退烧药，第四天人就没了。

　　女童的死因是什么？如果不做尸检，谁都不能接受一条不到两厘米的磕碰伤口能要了孩子的命。

　　尸检结果显示，女童腿部伤口的封闭腔内可见脓液，在脓液和尸体血液中发现葡萄球菌及化脓性链球菌感染，这两个细菌引起的坏死性筋膜炎是导致女童死亡的原因。

　　小小的伤口，却带走了一条年轻宝贵的生命。在普通人看来可能难以理解，但这就是法医病理鉴定人的司空见惯。

　　“我的父亲是警察，母亲是医生，带着对这两个职业的向往，我考研时从临床医学转入法医。”岳霞回忆，她研究生阶段修读法医病理学专业的女生仅有3人，毕业后更是只有她一人坚持从事法医病理工作。

　　“我坚持做鉴定，除了为解决纠纷服务，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要上课教学生。为了教学，我必须去解剖。”在多年鉴定和教学工作中，岳霞发现，自己能带给学生的远不止法医专业知识。

　　一个小旅馆里，工作人员如常打扫卫生。突然，一条带血的浴巾出现在她眼前，里面还包裹着一个婴儿。

　　警察到场发现婴儿已经死亡，其身长只有40厘米左右，不像是足月产下的。再追查发现，退房者是一个刚成年的年轻女子，其淡定地供述了情况：其数月前曾与一网友发生关系，近日自己在酒店觉得肚子疼，就在厕所把孩子生下来了。孩子生下来后右脚踢了一下就没动静了，所以她用浴巾把孩子和胎盘包好放在柜子里，随后退房离开。

　　案件至此依然迷雾重重——胎儿生下来是活还是死？胎儿的年龄是否符合她供述的怀孕日期？岳霞做好预案，展开工作。

　　通过尸体解剖和法医病理检验，岳霞发现胎儿发育正常，符合胎龄约30周的表现，由于胎盘发生急性绒毛膜羊膜炎并发脐带血栓形成，导致胎儿宫内窒息而早产，分娩过程中胎儿还发生了颅内血肿。综合评估早产儿的存活能力不高，出生时已处于濒死状态。

　　“讲这个案子的时候，我自己也很有触动。除了法医学领域的知识外，我更想让年轻的学生懂得自爱、珍惜自己，以及明白自己的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。”岳霞说。


“如果有些案子不敢接，有些正义就无法被伸张”

　　读博期间，岳霞曾经手过一个印象深刻的案子。

　　丈夫骑着自行车载着怀孕41周的妻子，以不快的速度与一辆面包车迎面相撞，丈夫从车上跳下来了没有受伤，孕妇从后座坠地磕到了前额。

　　事故发生一个小时后，入院时胎儿已无胎心，孕妇生命体征尚可，颅脑CT也未见异常，医院诊断为死胎、过期妊娠，颅脑外伤。但7小时后，孕妇也突然死亡。

　　一尸两命，孕妇一方认为车祸发生时母亲和胎儿一切正常，就是车祸害了母女。肇事方认为车祸发生当时车速很慢，自行车都没有变形，丈夫也没受伤，送到医院时胎儿已是死胎，孕妇颅脑CT也没有问题，所以车祸发生之前胎儿就死了，孕妇因为受到死胎的影响，所以自身也有问题，母女的死亡跟车祸没有直接关系。

　　警方需要法医弄清楚几件事：一是明确孕妇的死因，二是明确41周的胎儿在事故发生时究竟是活胎还是死胎，三是明确孕妇和胎儿的死亡跟交通事故是否有因果关系。

　　孕妇的死因鉴定并不难。但是要明确胎儿在事故发生时是死胎还是活胎，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被多家鉴定机构拒绝后，警方找到了南方医科大学司法鉴定中心。

　　“本例主诉为妊娠41周，已属于延迟妊娠，判断是否为超过42周的过期妊娠，只相差一个星期，困难度很高。”岳霞说:“临床上对胎龄的评估主要依靠B超，而法医对胎龄的鉴定方法相对匮乏。”

　　在没有查到相关报道的情况下，初出茅庐的她深入学习产科、胎盘病理学、胎儿病理学等相关知识，终于厘清了思路。

突破口在孕妇的身上。孕妇的脑外伤比较严重，额头伤口虽然很小，送院时CT未见异常，但尸检发现硬膜下血肿。另一方面，孕妇的腹部也有损伤，尤其是子宫附着在腹壁的位置，其左右两侧都有血肿，说明子宫曾发生了剧烈晃动。“41周胎儿是有一定重量的，我们判断两处损伤共同导致了孕妇死亡， 其中以脑外伤为主，这些损伤当然和交通事故有直接关系。”

　　岳霞进一步检查发现胎儿的发育正常，根据胎儿的各项临床及法医学指标测量评估，加之胎盘和脐带也未见异常，均符合胎龄41周左右胎儿的特征，未发现过期妊娠的征象。综合分析，岳霞下了判断：交通事故受伤时胎儿是活胎，产妇和胎儿的死亡跟交通事故有直接因果关系。

　　结果出来后，各方都表示认同，岳霞也终于卸下一块心头大石。

　　十余年来坚持在一线做鉴定，岳霞时刻谨记法医职业需要社会责任感，坚持认为法医人要有奉献的精神，“工作再脏再累，尸体条件再差，再难做的鉴定，也要尽可能完善工作，才对得起法医的职业道德。”

　　“选择法医这条路，就要在一次次鉴定中锤炼自己、强大自己。”岳霞说，“要敢于为死者言，为生者权。如果有些案子不敢接，有些正义就无法被伸张。”

编者按：

法医病理鉴定是一项极其严谨、依据客观事实，最终解答死亡原因的工作，常被俗称为“尸检”。在社会公众面前算是一份神秘的工作：普通医生为患者治疗疾病，而法医病理工作者则聚焦让死者“开口说话”，需要超人的洞察力和精湛的专业能力。在他们眼中，一桩桩案件不只是待解的谜题，更是需要用刀、笔和显微镜来战斗的任务。近日，南方+记者专访5位法医病理鉴定人，听他们讲述法医病理鉴定的幕后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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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记者】钟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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